在拉丁神父中,圣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354-430年)对基督教思想的影响最深远而且最长久;他的《仟悔录》(Confes-sions)和《上帝之城》(City of God)是基督教的两大最重要的经典著作。他先属摩尼教派,后来是新柏拉图派,最后才成为基督教徒。他把柏拉图哲学与保罗《使徒行传》的学说结合起来,形成基督教对知识的第一次大综合的基础;这一综合,在中世纪后期亚里斯多德与托马斯·阿奎那支配一切的时代,还作为另一派思想暗地里依然存在着。他的论争,正如圣阿散纳修斯的论争一样,说明天主教的教义是怎样由辩论而形成的,并且说明我们的信条不但是信仰的陈述,而且是“战胜异端和异教的凯歌”。正如吉朋(Gibbon)所说:“异端的名号总是安在少数派头上”。
不过,我们还应该指出,距离罗马较远的地方,也是表现出明确的新精神最早的地方。从富有诗意的爱尔兰传说开始的爱尔兰、苏格兰及英格兰北部的文学与艺术,由于吸收了基督教的教义,得到迅速的进展。靠了威利布罗德(Willibrord)与博尼费(Boniface)等传教士的热忱,这一文化连同它的一些世俗学问被传到南方。北方的这一发展在盎格鲁-萨克逊僧人贾罗的比德(Bede of Jarrow,673-735年)的著作中达到顶点。他把当时西欧所有的知识都收纳在他的著作之内。他的科学主要根据普林尼的《自然历史》(Natural History),可是也加了一些他自己的贡献,例如对于潮汐的观察。他处在两派之间,一边是博埃修斯、卡西多拉斯、格雷哥里及塞维尔的伊西多尔(Isidore of Seville)等,受到古典派或教父派学术直接影响的拉丁注释家,另一边是查理大帝所设立的教会学院的学者们。后一派的领袖是约克的阿尔昆(Alcuin of York)。他对于克服把世俗学术与神圣宗教对立起来的流行观念颇有贡献,并且把古典知识的传统带到中古时代。比德用拉丁语著述,主要是为僧侣著述,但150年后文化大大扩大,阿尔弗烈德大帝(Alfred the Great,849-901年)亲自或命人把许多拉丁书籍译成盎格鲁萨克逊的语言,于是拉丁文学的影响就进入本地的语言中。
当时,有些阿拉伯著作家为了推广自己的著作,就把自己的著作假托是希腊人的著作。譬如阿拉伯人或叙利亚人编纂的一部关于民间传说与巫术的文集,名叫《秘密的秘密》(secretum Secreto-rum),在中世纪的欧洲十分流行,当时就他称是亚里斯多德著作的译本。817年左右,埃德萨的约布(Job of Edessa)根据在巴格达讲授的材料,写了一部关于哲学与自然科学的百科词典。这部词典的叙利亚语的版本最近由明加纳(Mingana)加以编辑并翻译过来。
阿拉伯科学的古典时期可以说在第十世纪,从波斯人阿布·巴克·阿尔-腊济(Abu Bakr al-Razi)的工作开始的。此人在欧洲也被称为布巴卡尔(Bubachar)或腊泽斯(Rhazes)。他在巴格达行过医,编辑过许多百科全书性的教科书,其中有一本著名的著作讨论麻疹与天花。他被认为是伊斯兰最伟大的医生,事实上也是中世纪全世界的最伟大的医生。他把化学应用到医学上来,并使用了流体静力天秤来测量物体的比重。
我们说过,从很早的时候,在萨勒诺已经有了一个世俗学问的研究中心,特别是医学研究中心,而在北欧方面,查理大帝与阿尔弗烈德大帝对于学者的奖励,也使一般学术的发展得到推动。盖尔贝特(Gerbert)是法国博学的教育家与数学家,972至999年间,他在兰斯(Rheims)等地教书,公元999年,被选为教皇,改名西尔维斯特二世(Sylvester Ⅱ)。在他的著作中,他讲到印度数字,算盘(一种简易的计算机)和星盘(一个有刻度的金属圆盘,上面有一个臂绕中心旋转,可用以测量天顶距)。十世纪早期,阿拉伯学术已经传播到列日(Liege)和洛林(Lorraine)等其他城市,再由这里传到法国、德国与英国。1180年左右,在赫尔福德的罗吉尔(Roger of Hereford)的领导下,出现了一个阿拉伯学术的中心。
柏拉图与亚里斯多德之间关于“理式”或“共相”(universals)的老争论,再度出现在波菲利的著作与博埃修斯的注释中,因此到了中世纪的头脑中便成为分类的问题了。我们何以能分类呢?个体是唯一的实在,而类或共相(一般的概念)只是心灵的概念或名称,象唯名论所主张的那样呢,还是它们有相当独立的实在性,在感官对象中并依附于感官对象,作为对象的本质而存在,象亚里斯多德所指示的那样呢?或者再从另一方面说,理念或共相真象柏拉图在他的唯心主义哲学(后来叫唯实论)中所说的那样,脱离现象或个别事物有其独立的存在和实在吗?举一例而言,德谟克利特与苏格拉底究竟是真实的人还是只是一个名称呢?还是人是有自己的实在性的一个种类,在这里或那里得着某些形式,而成为德谟克利特或苏格拉底,即真正实体——人类——的偶有性呢?我们究竟应该随着柏拉图说“共相在物先”(universalia ante rem)还是应该随着亚里斯多德说“共相在物里”(universalia in re),或者随着唯名论者说“共相在物后”(universalia post rem)呢?
第九世纪里,沃里根的门徒伊里吉纳(Erigena)或约翰·斯科特(John Scot)创立了一个神秘的学说,其基本的意见认为神是唯一的实在。这个学说是中古时代(与教父时期相对而言)基督教信仰与希腊哲学(这里指新柏拉图派的哲学)的第一次大综合。在伊里吉纳看来,真哲学就是真宗教,真宗教也就是真哲学。理性引导人到一个体系,这个体系又与正当解释的圣经相吻合。伊里吉纳是实在论者,但他的唯实论把柏拉图的观点与亚里斯多德的观点溶合在一起,唯实论与唯名论的争论只是到后来才趋于激烈。十一世纪时批判的推理应用于神学,双方的争执点才开始明朗化。唯名论出现在土尔的柏朗加里斯(Berengarius of Tours,999-1088年)的著作里,他批判了化体(transubstantiation)理论,说我们要改变面包与酒的本质,就必然要相应地改变其形与味等偶有性。唯名论也出现在洛色林(Roscellinus,卒于约1125年)的著作中。他主张只有个体是实在的,因而达到三位一体的三神论观念。这就立刻促使敌对的唯实论轮廓更加鲜明,尤其是在查姆伯的威廉(Williamof Champeaux)与坎特布里的安瑟伦(Anselm of Canterbury)的著作中,并使唯实论成为正统观点,流行了几百年。
但是唯实论固有的困难,引起许多不同的派别;学校内狂热地进行着无休止的辩论,经院辩论家在哲学的尖锐交锋中斗争了两百年。法国布尔塔尼人阿伯拉尔(Abelard,1079-1142年)攻击他的先生查姆伯的威廉并把他的学说修改成为接近唯名论的一种学说,但是他的唯名论不象洛色林的那样始终一致。在阿伯拉尔的哲学中,三位一体的教义成了一神的三个方面的观念。阿伯拉尔已经有摆脱中世纪思想习以为常的教条框框的征象。他说了一些富有意义的话,如“怀疑是研究的道路”,“研究才能达到真理”,“要信仰须先了解”,这些话很可以拿来和教父哲学家德尔图良(Tertullian)的“正因其荒谬而信仰”(credo quia impossibile),及安瑟伦的“为求知而信仰”(credo ut intellgam)相比较。阿伯拉尔受到圣伯纳德(Saint Bernard)的谴责,后者极端仇视世俗的智慧,且尽力培养教会对于异端的疑忌。但有一个时期,思辨的精神也消耗尽净了,从十二世纪中叶,逻辑与哲学辩论开始沉寂,一直沉寂了五十年,现在人们又对古典文献发生了暂时的兴趣,这种兴趣是以萨利斯伯里的约翰(John of Salisbury)及设在沙特尔(Chartres)的他的学校为中心的。
大宇宙和小宇宙的观念是在柏拉图的《蒂迈欧篇》中提出的,还可上溯到阿尔克莫与毕达哥拉斯派,但是有些中世纪的著作家归之于赫米斯(Hermes)。这是一位很可怀疑的亚历山大里亚人物。许多炼金术的著作里提到他,也许他就是古埃及神梼特。这个理论还以简单的形式出现在塞维尔的伊西多尔与炼金家“杰伯尔”的书中。后来更由土尔的伯纳德·西尔维斯特里(Bernard Sylves-tris of Tours,约1150年)与宾根(Bingen)的修道院院长希德加尔(Hildegard,约1170年)加以发展。在中世纪的艺术品中经常可以看见这个观念的寓言式的表现。
在这个时期里解释亚里斯多德的最主要的学者是多明我会修士科隆的大阿尔伯特(Albertus Magnus of Cologne,1206-1280年)。他也是中世纪里最富有科学思想的一人。他把亚里斯多德、阿拉伯和犹太诸要素组成一个整体,其中包括了当时的天文学、地理学、植物学、动物学与医学各种知识。在这一工作中,阿尔伯特本人与其同时代的植物学家鲁菲纳斯(Rufinus)等人作出了肯定的贡献。
他的两大著作:《神学大全》(Summa Theologiae)与《箴俗哲学大全》(Summa Philsophica contra Gentiles)是为了向无知者阐明基督教知识而写的。他认为知识有两个来源:一是基督教信仰的神秘,由圣经、神父及教会的传说传递下来,一是人类理性所推出的真理——这不是个人的难免有误的理性,而是自然真理的泉源,柏拉图与亚里斯多德就是它的主要的解说者。决不能把这两个源头对立起来,因为它们都从一个源头——神——那里出来。因此哲学与神学必然是可以相容的,一部《神学大全》应该包括一切知识;就连神的存在也可以用推理来加以证明。但是在这里,托马斯·阿奎那就和他的前人分手了。伊里吉纳和安瑟伦在比较神秘的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下,要想证明三位一体及化身等最高的神秘。但托马斯在亚里斯多德与其阿拉伯注释家的影响下,认为这些神秘不能用理性去证明,虽然它们可用理性去检察和领悟。因而这些教义从此脱离哲学的神学的领域,而转入信仰范围之内去了。
克力门不久就死了,培根既没有人保护,就在1277年被原任方济各会会督、后为教皇尼古拉斯四世(NicholasⅣ)的阿斯科里的杰罗姆(Jerome of Ascoli)处以监禁之刑,而且不许申诉。大概,直到1292年尼古拉斯死后,培根才获得释放。那年他写了一本小册子名《神学概要》(Compendium Theologiae),从此以后,就再没有这位伟大修士的消息了。
邓斯·司各脱所开始的过程,到威廉·奥卡姆(William of Oc-earn,卒于1347年)的著作中有了更大进展。这位萨里(Surrey)人否认神学教义可以用理性证明,并举出许多教会教义是不合理的。他攻击教皇是至高无上的极端理论,并领导方济各会修士反抗教皇约翰二十二世。他因为著文为这一行动辩护而被指为异端,受到裁判,监禁于法国阿维尼翁(Avignon)。后来他逃出监狱,求巴瓦里亚的路易皇帝(Louis of Bavaria)保护,并帮助这位君主与教皇长久争辩。
另外一位帮助推翻经院哲学的著名教士,是库萨的尼古拉(Nicholas of Cusa,1401-1464年)主教。他认为人类的一切知识都只不过是猜测而已,虽然人们可以凭神秘的直觉去领会神,而神也囊括了一切存在物。尼古拉由此形成的见解后来成为一种泛神论,而为布鲁诺(Bruno)所采纳。不管他对于知识的看法怎样,尼古拉在数学和物理学方面却有显著的贡献。他用天平证明生长着的植物从空气里吸取了一些有重量的东西。他提议改良历法,认真地尝试把圆化为面积相等的正方形,并且抛弃了托勒密体系,拥护地球自转的理论,成为哥白尼的先驱。尼古拉、布鲁诺与天文学家诺瓦腊(Novara)都认为运动是相对的,只有数才是绝对的,这样也就在哲学方面,为哥白尼铺平了道路。威尼斯的马可·波罗(Marco Polo,1254-1324年)在亚洲内陆的旅行,也增进了地理知识。
从某种意义说,我们只谈到了基督教中世纪最坏的一面:在科学研究所必需的特殊思想领域方面,中世纪是最虚弱的。我们只是大略地考察了一下欧洲各个国家怎样在中世纪形成和巩固。我们没有谈到中世纪在文学和艺术上惊人的成就。《罗兰之歌》在我们看来不过是文化民族化的一个迹象;后来的骑士浪漫文学我们根本没有提到。但丁的《神曲》,除了把托马斯·阿奎那的观念秘藏在诗句里之外,对我们是没有多少意义的。教堂建筑的光辉成就,在我们不过是建筑技术进步的例证。就是中世纪的宗教,虽然在哲学方面和我们关系比较接近,在本质上也与我们的研究漠不相干。中世纪宗教对于救世主上帝的信仰,它对全体人类崇敬热爱的精神以及它给受苦人群带来的得救的福音,都不在我们的考察范围内。我们碰见了那个猜疑的裁判官圣伯纳德,但阿西西的圣方济各(Saint Francis of Assist),那位可爱、欢乐、单纯的人物,却不见于我们的篇页。